狼踪1974第42章 春汛
卡车引擎的轰鸣声碾过泥泞不堪的道路也碾过了一个时代。
五连的幸存者们挤在车厢里裹着场部发下来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旧棉大衣沉默地望着窗外。
窗外是迅速倒退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
被融雪浸泡得一片狼藉的土地光秃秃的白桦林远处依旧沉默的黑松林轮廓。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和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们活下来了但代价是什么似乎谁也说不清。
李明宇靠在车厢挡板上看着鹿婉云苍白的侧脸。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她所有的家当还有那个冰冷的小铃铛。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异常平静的微笑。
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铁牛坐在对面裹着孙福海那件旧皮袄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鼾声粗重。
他的一条腿在泥泞中跋涉时被冻伤肿得老高但命保住了。
孙福海独自坐在车厢最角落背对着大家脸朝着车后飞扬的泥浆和渐渐远去的五连驻地。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化的岩石。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怀念那片洒过血汗的土地?是祭奠那些没能熬过来的生命?还是……在向那片森林里的、曾经的对手做最后的告别? 卡车颠簸着驶入场部。
早已准备好的热粥、馒头、还有罕见的炒青菜让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了数月的人们终于感受到了“活着”的实感。
温暖的宿舍干净的床铺医生细致的检查……这一切与五连那个风雪肆虐、饥寒交迫的冬天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对比。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场部相对安稳的休整。
身体在慢慢恢复但心灵的创伤却需要更长时间来愈合。
人们很少谈论那个冬天仿佛那是一场集体噩梦不愿轻易触碰。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有人从狼嗥或风雪的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半个月后天气彻底转暖道路基本通畅。
兵团领导下达了新的指令:宝泉岭五连建制暂时撤销所有人员打散分配到其他各连队。
那片土地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也需要更周密的规划才能再次开垦。
分别的时刻到了。
没有太多伤感的话语只是用力地握握手拍拍肩膀。
共同的苦难已将一种超越言语的情谊烙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李明宇和王铁牛被分到了同一个新建的农机连。
鹿婉云和大部分女知青则被分到了更靠近总场的农业连队。
孙福海因为年纪和伤病被安排到了场部的仓库做相对清闲的管理工作。
临行前李明宇去找孙福海道别。
孙福海正在仓库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看着场部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他递给李明宇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
“拿着以后用得上。
” 李明宇打开一看是一本页面发黄、边角磨损的《北大荒动植物图鉴》里面还有一些手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
“没事翻翻长点见识。
”孙福海语气平淡“这地方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懂它的脾气。
” 李明宇郑重地收下他知道这不仅是本书更是一种传承。
他又去找鹿婉云。
鹿婉云正在收拾行李看到他来笑了笑从包袱里拿出那个小铃铛递给他。
“这个……你留着吧。
看到它就能想起……想起这个冬天。
” 李明宇接过铃铛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他小心地揣进怀里看着鹿婉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只化作一句:“保重。
” “嗯你也是。
” 春天真的来了。
冰雪消融殆尽黑土地露出了它肥沃的本色。
嫩绿的草芽顶开松软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万物复苏的气息。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各连队来接人的卡车陆续抵达。
人们提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不同的卡车驶向不同的方向。
李明宇坐在卡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充满生机的田野。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小铃铛又想起孙福海给他的那本书。
他忽然明白那个冬天并没有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里成为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他们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某种在和平年代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对生命极限的认知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以及在那极致黑暗中淬炼出的、坚韧的生存意志。
卡车驶过一片开阔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已经披上淡淡绿装的山峦。
李明宇仿佛看到在那片大山的深处或许有一支伤痕累累的狼群正带着新的幼崽在属于它们的领地上继续着它们残酷而伟大的生存史诗。
而他以及所有从那个冬天走出来的人也将在这片广袤而复杂的土地上继续耕耘继续生活带着伤疤也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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